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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歲大學生連喝6杯雞尾酒中毒身亡
【byb.cn 】(來源:中青報)時間過去1分半了。高腳凳上4杯酒已經(jīng)空了,褐色的酒被大一學生王耀棟一飲而盡。時間所剩不多,按照酒吧的規(guī)定,只要他在3分鐘內(nèi)喝下6杯總共1800毫升的雞尾酒,500元以內(nèi)的消費就可以免單。否則,他得支付這6杯酒的費用,一共168元。
昏暗的酒館里,紅色、橘色和綠色的追光燈下,混合了“伏特加、白蘭地、朗姆、卡盾XO等7種酒類”的“特調(diào)雞尾酒”擺在酒館的舞臺中央,1800毫升的酒還剩最后的三分之一。有人拿著手機在計時,現(xiàn)在是6月17日22時16分,這個在甘肅平?jīng)鲩L大的年輕人孤零零地站在凳子一邊,他喝下了第5杯酒。然后,干嘔了幾下,走下臺階,擺了擺手。
只是,在酒吧的監(jiān)控視頻里,這個動作顯得太輕微了,很快就被更大的喧鬧覆蓋。背后的電視里傳來《Counting Stars》的歌聲,臺下熱鬧的人潮用手機鏡頭對準了王耀棟,有人在拍手鼓掌,“加油!加油!”的聲音越來越大,一點點蓋過了歌聲。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子端起酒杯,朝這個年輕人走去,兩個人不知說了什么,但碰了兩次杯。
監(jiān)控視頻里,這個廣東某985高校大一學生的身體開始不聽使喚,他的腳莫名晃動,然后頭一歪,重重地倒了下去,他再也沒有醒來。
6月19日8時55分,倒地一天兩夜后,珠海市人民醫(yī)院宣布這個“發(fā)育正?!薄盃I養(yǎng)中等”的年輕人臨床死亡。珠海市公安局香洲分局出具的鑒定意見通知書稱,這個19歲的年輕人死于“急性酒精中毒”。
目送王耀棟登上酒館中心的舞臺,紛紛掏出了手機
夜一點點深了。那個6月的周六天氣不算好,雨淅淅瀝瀝地落在這座海濱城市。這家地處珠海市中心的音樂酒館隔絕了雨聲和汽車鳴笛聲,歌手一曲接一曲地唱著,6個大學生圍坐在后排的桌子聊天。
深夜的重頭戲突然登場了。唱完歌,歌手宣布開始今晚的挑戰(zhàn)——3分鐘內(nèi)喝下6杯特調(diào)的雞尾酒。這群十八九歲的少年幾乎都是第一次踏入酒吧。只是,這個飄雨的平凡周六有那么一點特殊,大學英語四級考試終于結(jié)束了,這群年輕人在市區(qū)吃過晚飯,天色還早,臨時起意,溜達到了這家“音樂酒館”,他們決定去喝點酒。
挑戰(zhàn)開始,王耀棟舉手了。這個19歲的男生笑著告訴伙伴,自己“酒量不錯,可以喝”。
背景音樂炒熱了現(xiàn)場,同行的女生看到紋著大花臂的調(diào)酒師在光影交錯中調(diào)酒,她有些不放心,問對方,“你不會故意把酒精濃度調(diào)高吧?”
調(diào)酒師拿著一杯酒,對這個女孩說:“不會的,你看,像可樂一樣,沒事的?!?
光線有些暗,酒被染成了褐色,躺在超大號的啤酒杯里,靜靜的。
“如果你真的把這6杯酒喝完,以后我在珠海別的地方看到你,我就喊你酒神?!闭{(diào)酒師不忘跟一邊的王耀棟補上一句。
活動很快開始,同伴們目送王耀棟登上酒館中心的舞臺,紛紛掏出了手機。他們打算用視頻記錄下這3分鐘。手機鏡頭里,酒吧其他客人也掏出了手機,有人湊近了對焦,還有人拿上了一個紅色的小垃圾筐,嘈雜的現(xiàn)場聽不清人說了什么,只有一群年輕熱鬧的笑聲。
“我以為他是真的沒事兒,以為他真的能喝。”兩個多月后,一個同行的學生不愿過多回憶細節(jié),聲音低沉,時不時沉默。其他在場的學生則婉拒了采訪。
已經(jīng)沒人知道王耀棟說“沒問題”的原因了。在姐姐王涓馨的印象里,小自己4歲的弟弟從不喝酒,高中學業(yè)忙碌,只有過年時,家里偶爾會讓弟弟嘗那么“一二兩酒”。
弟弟高考結(jié)束那年,她帶著弟弟和親戚家的同齡人一起聚會。第一次走進KTV的弟弟喝了一兩杯啤酒后臉就紅了。
“丟臉得很,難看得很?!彼€記得有點“臭美”、臉紅紅的弟弟說了這么一句話。
只是這次,從甘肅平?jīng)鲞B夜坐車再轉(zhuǎn)飛機來到珠海的她,看到的“醉酒”的弟弟,已不再是記憶里那個酒后紅臉的少年模樣了。重癥監(jiān)護室里,她認不出那個朝夕相處了18年的弟弟。床上是一張褪去了血色、黑黑的、腫了好大一塊的臉,她想湊過去看,眼淚卻把視線擋得死死的。她看不清。
母親彭鳳蘭去摸孩子的手,冷的。再去摳摳腳心,還是冷的。她翻起孩子的眼皮,一片白,眼皮卻合不攏了。她還想再看看,可沒時間了。重癥監(jiān)護室不能久待,這個母親跪下來了,她想求醫(yī)生,再讓自己進去一次,“孩子那么冷,我就想把被子給他蓋上?!?
沒人應她
當了半輩子農(nóng)村婦女的彭鳳蘭怎么也想不通,孩子為什么要去酒吧喝酒。這個孩子在她眼里,“太乖太乖了”,長到19歲從沒讓她操心過。孩子的爸爸王貴龍也曾問過兒子要不要也去補個課,可兒子干脆利落地拒絕了:“我哪一門課不好,好好學就是了,干嗎要花你們的錢。”
她說兒子不喜歡出去玩,放學總是準時回家,除了吃飯都安靜地待在房里看書。自己不太會做飯,但無論是沒啥油水的洋芋絲還是干巴巴的蒸饃,兒子都不挑食,只會大口大口往嘴里塞。記憶里,兒子和酒不沾邊,卻和書有緣。這個普通的四口之家全靠父親王貴龍一人支撐,在基層當過小學和初中老師的王貴龍,在家里安置了一個小小的書房。
王貴龍就在那個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間里見證了兒子的成長。10多年時間里,兒子手里的書從童話故事變成了《平凡的世界》和《汪曾祺全集》,個頭越躥越高的兒子喜歡寫文章,陸陸續(xù)續(xù)在各類刊物上發(fā)表了十幾篇作品。他的書桌上,書、筆罐子、臺燈和工藝品擺得整整齊齊,抽屜里的明信片和書簽有半尺高,甚至還留著小學二年級時用剩下的筆。
唯一和酒吧沾邊的,也許是他對音樂的愛好。家里不富裕,王耀棟會在周末借走母親的手機,插上耳機,聽一個下午的歌。他喜歡許巍的歌,愛聽“逃跑計劃”樂隊的《夜空中最亮的星》,手機里英語聽力素材和這些音樂各占了一半內(nèi)存。
王貴龍不知道喜靜的兒子為什么會走進酒吧。事實上,兒子當年以高過甘肅省文科一本線60多分的成績考上這所廣東名校時,他“完全沒想過要跟孩子講一講酒吧、KTV這些東西”。
孩子的表哥也嘀咕過,還是應該“讓娃多了解下社會啊”。
“他以后都在大學校園里生活,接觸的都是教授學者,都是全國各地很優(yōu)秀的學生。學那些江湖氣、學那些人情世故做什么?”王貴龍不以為然。
他后悔了
當他看到監(jiān)控視頻里,孩子笑著站上酒吧舞臺,端起雞尾酒一杯接著一杯往下灌,臺下的人掏出手機拍攝的時候,這個頭發(fā)灰白的父親哭到身體發(fā)抖。
就像“運動會賽跑最后沖刺,觀眾使勁兒喊加油”那樣,夫妻倆在監(jiān)控視頻里,看著孩子在喝下第6杯酒后,走到吧臺邊。然后身子晃動,被同學扶住。緊接著,他像是失去知覺一樣,頭突然掉到了前胸,整個人倒了下去。
1分鐘過去,有人過去瞅了瞅孩子,舞臺上,再次登臺的歌手正在唱歌。
2分鐘過去,塑料袋遞到了孩子的同學手上。
5分鐘過去。
10分鐘過去。
20分鐘過去。
半小時過去,人來人往,時不時有人湊上去看看,孩子身邊圍著六七個人,看不清發(fā)生了什么,歌聲沒停,酒吧熱鬧依舊。
每一次,看到有人走過那里,彭鳳蘭都覺得自己的心被提起來了,她在心里求那些人,孩子看著那么難受,臉色那么差,打個120吧,求求你們,打個120吧。可每一次,她的期待都落空了。那些匆匆而過的身影,只是看了看就走掉了。
這個樸素的農(nóng)村婦女哭了,她沒讀過什么書,也沒正兒八經(jīng)上過班,只干過幾年裁縫,后來就在家安心給丈夫和孩子做飯。在她的世界里,她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行為,“為什么要見死不救啊?”
在監(jiān)控視頻被擋住的角落,同行的女生說,自己其實也很著急,她問調(diào)酒師該怎么辦?會不會有事?對方搖搖頭說:“我見過很多人這樣,吐完就沒事。”
她相信了調(diào)酒師的話
他們試圖拍背幫王耀棟催吐,可效果并不理想。慢慢地,這個戴著眼鏡、175厘米高的大男生,嘴唇顯出白紫色,有人摸了摸他的頸動脈,發(fā)現(xiàn)跳動很微弱。這群年輕人著急了,準備打120。
“可不可以不要打120,因為這樣對我們酒吧有影響?!被艁y中,女孩記得有人說了這么一句,還有人說酒吧這里救護車開不進來,只靠兩個學生“抱不動王耀棟,也就無法上車”。
最后,酒吧老板載著王耀棟和兩名同學,去往珠海市人民醫(yī)院。
電子地圖上,醫(yī)院離酒吧的距離只有300米出頭,隔著一個丁字路口,步行十分鐘以內(nèi)可以到。監(jiān)控視頻里顯示,離開的時間是23時02分。離王耀棟倒地,已經(jīng)過去近40分鐘。
只是那時,他已經(jīng)沒有心跳和呼吸了。珠海市人民醫(yī)院出具的死亡記錄里寫道:“患者……飲烈酒約1000ml……到急診搶救室時發(fā)現(xiàn)患者已無心跳,無自主呼吸,即予心肺復蘇術(shù)……”
一天后,“患者病情無好轉(zhuǎn),并快速進行性惡化……”這個19歲的大學生離開了這個世界,離開了這個他才接觸不久的世界。他很喜歡學校和廣東,他喜歡航拍鏡頭下的校園,喜歡這里“緋紅氤氳”的天空,喜歡綠樹成陰、道路寬闊的校園,盡管,他常常需要踩著自行車“從學校這頭跑到那頭去上課”,但電話里,他的語氣是笑著的,“好累好累哦”。
6年前,這個生在西北小城的少年因探親第一次來到廣東,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的地方。填報高考志愿時,他很執(zhí)拗地把第一志愿留給了這所地處廣東的名校。同學還記得,這個熱愛國畫的西北少年似乎有用不完的愛心,他參加社團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社區(qū)里面開少兒書畫課堂,“小朋友都很喜歡他”,去世的那個學期末,他剛被評為先進個人,還拿了國家助學金。
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,喝酒那天再推后一個禮拜就是期末考試了。他早早訂好了回家的票,他要去做近視眼激光手術(shù),要去學車,還要好好補一補英語。他告訴姐姐,自己要“好好學英語,將來出國留學”。
他的手機里游戲和娛樂軟件很少,裝了好幾個背單詞、考雅思的學習軟件。因為英語成績不好,他很是苦惱,但不怎么和姐姐抱怨。他說自己已經(jīng)長大了,每次打電話都會叮囑姐姐“不要半夜回家,小心老爸揍你”“不要老請假”“可不能隨隨便便跟別的男生跑了”。
彭鳳蘭一說起這些就哭。她一直覺得兒子那么善良,一定會有福報??墒?,她在學生拍攝的視頻里看到,當兒子抱著酒杯不停喝酒的時候,臉明明已經(jīng)變得煞白,兒子甚至都擺擺手了,在兒子最喜歡的這個城市,卻沒有人攔住那些酒。
在派出所觀看視頻時,她越湊越近,甚至一度想劃破臺式電腦,把手伸進去,攔下那一杯杯酒。可她做不到。這個母親能做的,只是睜大了通紅的眼睛,任由它無聲地掉淚,一顆,一顆,她流不出那種細細長長的淚水了。
自始至終回應給兒子的,只有加油聲和鼓掌聲。一度,聲音甚至蓋過了電視里的歌聲,父親王貴龍當過老師,現(xiàn)場那個氣氛讓他害怕。
“就像運動會賽跑要最后沖刺了,觀眾使勁兒喊加油那樣?!彼f,王耀棟就這樣在震耳欲聾的加油聲中加速跑向了他的終點,生命的終點。
這個鮮活的少年最終變成了情況說明里那一行冰冷的字
這個少年跑向終點的速度太快了。同行的男生記得,失去意識前,王耀棟在安排他們要把幾個女生平安送回宿舍,還要辛苦朋友把自己帶回宿舍。這是王耀棟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句話。
那張有些厚實的嘴再也發(fā)不出一個音節(jié)了,也喊不出一句姐姐了。王涓馨記得從那張嘴里,能聽到各式各樣讓她“心疼”又“開心”的話,用各式各樣搞怪又可愛的語氣。
每個月的月初,那張嘴會蹦出“嘿嘿嘿”的聲音,沖著王涓馨說,“又跑來討好我,你好異常,是不是信用卡要還款啦?”有時還會突然“襲擊”,“姐該減肥了!我以后找女朋友肯定不會找像你這樣胖的?!?
回家逛超市的時候,這張嘴會嫌棄這個、嫌棄那個,最后結(jié)賬時,手推車里啥都沒剩下。王涓馨知道,弟弟節(jié)約,他想為出國留學省點錢。
可放假要回家前,這張嘴也會變得豪情萬丈,“拜托,老姐都25了,該買點高檔產(chǎn)品好不好!”他從自己的生活費里摳出了好幾百元,給王涓馨買了一瓶迪奧的香水。
這張嘴偶爾也不像一個西北漢子的嘴,深夜會跟姐姐撒嬌,“你心疼心疼我嘛。”擠在家鄉(xiāng)的小屋時也會絮絮叨叨,“姐,你找對象不能光看顏值,得找學習好人品好的。”看見姐姐當伴娘,他會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拖長了音節(jié)說:“我想到姐以后也要嫁人,會離開我們,就特別難受。”
王涓馨陪著弟弟從重癥監(jiān)護室一路走到了殯儀館,她用力抱了抱即將被冷凍的弟弟,哭著說,“別怕,姐姐陪著你?!?
她覺得,弟弟很暖,也許不會害怕殯儀館的那種刺骨的冷。這個弟弟細心到會留意父母步頻的差異,提醒第一次出遠門的父母:“一定要跟緊爸爸,爸也要隨時往回看啊,別把媽丟了啊?!?
他也記得姐姐的生日。只是有一年,取蛋糕回來的路上下起了雨,王耀棟騎著車摔了一跤,一屁股坐到了蛋糕上。提回來時,他很不好意思,王涓馨安慰弟弟,“反正吃進肚子里都是扁的,管他呢?!苯愕軅z相視一笑。
其實,這個在姐姐和同學眼里的“暖男”也發(fā)愁過,覺得自己太暖太和善“是不是不夠man(男人)”,在學校他也會偷偷看玄幻小說,喜歡設(shè)計“黑幫老大保護?;ǖ墓适隆?。他也像這個年紀的男生一樣愛做夢,“要賺幾百萬元,然后開一家書店”。他喜歡余華和木心,也愛“女神”劉亦菲;他看豐子愷的畫和《陽光燦爛的日子》,也看網(wǎng)絡(luò)小說;他也喜歡大掃除時揮舞著柳樹做的大掃把,揚起地面的灰。
可是,當王涓馨和父母回過神來,卻發(fā)現(xiàn)這個鮮活的少年已經(jīng)變成了學校情況說明里那一行冰冷的字:“學生尊敬師長,團結(jié)同學,與大家和睦相處,熱愛集體,待人誠懇,善于思考”。
他們想去孩子的宿舍收拾遺物,卻發(fā)現(xiàn)王耀棟的床早就空了。同宿舍的孩子告訴他們,是一名老師領(lǐng)著同學收的,說要郵寄回去。
彭鳳蘭也不知道該說什么,不知道能做什么,這個農(nóng)村婦女一屁股坐在孩子的凳子上,嚎啕大哭。
學校里,這個少年的痕跡越來越淡。孩子遺物被校方快速打包收好,彭鳳蘭覺得就像兒子身上發(fā)生了一件不光彩的事,讓學校想盡快忘記他,讓這一切仿佛沒有發(fā)生過。
王貴龍不敢奢求學校去紀念這個逝去的生命。他只是覺得,“能考上這個學校的學生,有幾個是在酒吧里泡大的呢?”這個當了幾十年基層教師的中年男人說,他很希望學校能以王耀棟的死為戒,加強安全教育,至少能給全校幾萬名學生多提提醒,未來規(guī)避這樣的悲劇。
這個建議像一個石子兒被投進了大海,沒激起一絲波紋。十幾天后,學校表示,“已經(jīng)超出一定額度”,無法再承擔他們的食宿費用了。這個父親說,自己理解學校的做法,只是覺得有點寒心。
“對學校來說,王耀棟這樣的學生太多太多了,甚至平凡得不值一提。可是對我們來說,對我們這個家族來說,能考上這個學校的優(yōu)秀孩子,就他一個?!边@個父親說。
“我的孩子又沒有犯罪,為什么要被這樣對待?”
按照學校的建議,這對離開學校的夫妻先去了派出所??膳沙鏊f自己只負責偵查,別的都不管。他們想找酒吧老板,但完全不知道對方的信息。再回學校,已經(jīng)沒人搭理他們了。
王貴龍覺得,夫妻倆“像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”。可即便如此,每一次他還是會上路。“明知是白跑一趟,但也得跑,我在這陌生傷心地坐不住啊?!?
6月22日,珠海市公安局香洲分局出具了立案告知書,上面寫道,“王耀棟被過失死亡案一案,我局認為有犯罪現(xiàn)實發(fā)生,需要追究刑事責任……現(xiàn)立王耀棟被過失致死案進行偵查,特此告知?!钡S后的兩個半月,這個夫妻等了又等,也沒有等來一個結(jié)果。他們住在學校附近便宜的酒店,每天奔波于派出所和學校。
8月初,他們終于等來了前來民事賠償協(xié)商的酒吧老板。他們的代理律師方海江負責和酒店老板協(xié)商民事賠償,在談及賠償額度時,嫌疑人酒吧老板強調(diào),自己也是“受害人”。
他們問酒吧老板為什么案子發(fā)生這么久都不來道一句歉。對方說,“我怕我來了,你們把我打死”。
律師認為,酒吧應該要想到,短時間內(nèi)喝入大量烈性酒可能導致人死亡的后果,但在實施時沒有考慮到。
“他反復強調(diào)店沒了,朋友都在問他怎么回事。卻沒有想過另一個家庭已經(jīng)支離破碎了。”這個年輕的律師說。
夫妻倆從甘肅老家只提了一個箱子來珠海,家鄉(xiāng)已經(jīng)入秋了,這里依然炎熱,時不時臺風過境,下一場大雨。時間一點點溜走,夫妻倆一次次跑往派出所。
“派出所都去抗洪救災了。”有一次,窗口工作人員扔下這么一句話。
一趟趟地跑,幾個月過去了,案子還沒有大進展。夫妻倆很傷心:“我的孩子又沒有犯罪,為什么要被這樣對待?”
他最后也沒邁出“去鬧,去上訪”這一步。這個失去兒子的父親說,酒店的前臺每天見到他都會笑著跟他們打招呼;換床單的小姑娘還會安慰他們,拍拍彭鳳蘭的肩膀;每天光顧的小吃店,老板娘總會詢問他們案子的進展,還會給這對夫妻的飯里多放一些咸菜,多加一點兒米飯。
孩子去世不久,王耀棟高中的班主任就在微信群里緊急協(xié)調(diào),讓在廣東就讀的學生“做好王耀棟父母的安撫工作”,對著手機屏幕,王貴龍想到自己在珠海遭遇的點點滴滴,眼睛模糊了。
離開學校那一天,夫妻倆和女兒曾去了學校辦公大樓。他們想等下午領(lǐng)導上班了,去談談這事兒。工作人員讓他們離開,說這里是辦公的地方,不準鬧。
彭鳳蘭說,“我娃的事不是公事嗎?不能在辦公室談嗎?那要去哪里講?”
下著雨,3個人站在校外,彭鳳蘭的衣服破了,手臂也流血了。她甚至想,自己還不如去大鬧一場,“抓進去至少有人管吃住”。
她很寒心,一些老鄉(xiāng)外出務工,在工地死了都會妥善處理,把親人接去,管吃管住到遺體火化,可現(xiàn)在孩子還躺在殯儀館,沒有任何說法,學校再沒人主動過問了,“堂堂一個重點大學,還不如一個工地”。
這座城市依舊車水馬龍,學校熱鬧非凡,酒吧換了老板繼續(xù)營業(yè),只有他們,默默地在逼仄偏僻的酒店角落,等一個結(jié)果。
最近的日子,彭鳳蘭愈發(fā)覺得力不從心。她不知道還能做點啥,每天除了被丈夫攆下樓吃飯,她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。有時候夫妻倆會看看王耀棟中學時代的同學寫的回憶文字,那是他們最大的安慰。
有女孩說,班里幾個朋友都打趣叫王耀棟“嬌無力”,因為“作為一個男生真是太懶了,整天攤在桌子上,像一張烙餅,還是不翻身的那種”。
這個“嬌無力”也有很多煩惱。比如,為了長高,喝了好幾年的牛奶,后來把自己給喝惡心了。聽說抽筋是長個子的前兆,晚上睡覺時,就不敢動任由抽筋,自己在床上傻樂,不過最后還是沒長高。“假的,都是假的!”他沖著女孩說。
畢業(yè)的時候,有女生給他留言,不能再“懶”下去了,“不能讓女朋友天天去給你買泡面啊”。
后來,上了大學,只是過了一個學期,這個女孩就發(fā)現(xiàn)昔日的“嬌無力”變了。平頭變成了飛機頭,他會體貼地給女生買奶茶,好像在大學也有了喜歡的“女神”。
他告訴王涓馨,念中文的自己想掙錢太難太慢了??伤芟矚g廣東,想留在這里生活。未來,不能找父母要錢買房,所以要好好學英語,再換專業(yè)。出國留學后,靠自己的努力給全家人買房子。
彭鳳蘭從女兒那兒聽到了兒子的念頭。她不懂出國留學,只隱隱感覺那要花很多錢。她問兒子,要怎樣才可以出國留學。
電話那頭的兒子聽起來干勁滿滿,他告訴母親,要英語很好,要所有課程都盡可能拿高分,還要努力申請獎學金。
“只有你有那個理想,我們砸鍋賣鐵也要供你。”彭鳳蘭弄清楚了一件事,兒子有夢想了,自己要好好支持。她想好了,自己過段時間就去餐館打工,無論是洗碗還是打掃衛(wèi)生,“管吃管喝,一個月還能掙兩千多塊錢呢”。
家里的房子在沒有電梯的7樓,這兩年,年紀越來越大的她爬樓梯變吃力了,夫妻倆一直想賣掉這個舊房子,再拿出一輩子的積蓄,換間樓層低些的房子。
可幾個月前,她打消了換房的念頭。這個農(nóng)村婦女跟丈夫說,“娃有理想的話,我們還換啥房。先湊合著住吧,啥時候走不動了再說吧。”
這些設(shè)想在6月19日那一天都停下了。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,突然接到孩子80多歲的奶奶的電話,夫妻倆還得瞞著說瞎話,怕老人受刺激,到現(xiàn)在他們也沒敢說王耀棟去世的消息。
“好著呢,掛了掛了?!蓖踬F龍從來都不敢多說,再多說一句,他就會哭出聲來。
再一抬頭,這座城市依舊車水馬龍,學校熱鬧非凡,酒吧換了老板繼續(xù)營業(yè),只有他們,默默地在逼仄偏僻的酒店角落,等一個結(jié)果。
他們想辦一場遺體告別儀式,可是害怕學生和老師都不會來。電話那頭,王耀棟的好友、也是當晚一同前去的男孩說,“如果法律需要,我會去的”。
他把當晚的視頻都刪了個干凈,開始學著慢慢地告別那些低沉的過去。
那個絮絮叨叨地喊著王耀棟“嬌無力”的女孩說,聽說天堂里的人都很高,還有很多像劉亦菲一樣好看的姑娘,天堂也會有書店、酒吧,你自己也可以開一間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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